染色的入党申请书
图 /文：谢娜利
“用深情丈量你的尺寸”，是我们为中国共产党百年寿庆准备的献礼。于是，在绿意纷飞的初春，我们来了一次“环中国边境万里行”。
广西东兴县竹山村为第一站。“竹山村”，这颗地球上毫不起眼的尘埃，是上帝之手画下的极不寻常的符号。在当今中国的版图上，她以“西海岸线终点”“南陆地边界线起点”双重身份，用北仑河岸古中华大清国斑驳的界碑和现中国雄气的“零点”标志为定准——“双脚踏翻尘世浪，一肩担尽古今责（愁）”
南方的光照把气流装扮成暖洋洋的绒球，扫拂着竹山村寥寥无几的游人。自去年新冠全球肆虐以来，北仑河码头静得只剩下水花的呻吟。对岸越南的轮廓在这呻吟中，将与我们“一衣带水”的地理风貌尽情铺现……如烟的渺渺边界，神秘的异域情调，演绎着“唇齿相依”的千年情感纠葛……
古越南人属于中国百越族的一支，秦统一大中国时立三郡，秦末内乱它独立为南越王国。汉代将其并入中国分为九郡，在之后的一千多年时间里，越南中北部一直是中国各朝代的直属领土，在越南历史上称“北属时期”或“郡县时代”。宋朝，越南以伪善手段赢得了朝廷信赖，独立成交趾王国。明朝夺回后改称交趾省，仅维持了20年。至此，越南进入黎朝时期，南灭占婆、北侵大明，还迫使老挝臣服。黎朝末期，越南分裂，随后便被西方殖民者控制，后来沦为法国殖民地。
无论越南曾是大中华的儿女还是臣仆，无论它是中国的友邦还是敌人，在我的世界里，它永远是那场令我们全家胆颤心寒的“自卫反击战”的罪魁祸首。对岸那一线浅黛，在我眼中，只是一架伪腐的鳄鱼骨骼：凶暴的头，莽苍的嘴，悍戾的爪，凶煞的鳞甲。狞励中，我看到的是无数为之献身的中华儿女。包括我的表哥……
儿时，表哥是我的敌人。因为他时常利用外婆无理由的疼爱，将自己的恶作剧强加在我头上。然后裂开呆气而开心的嘴巴，笑看我在外婆的鸡毛掸子下求饶。那笑容在我心里化作千万声诅咒：臭大宝，死大宝。
上学后，表哥成了我无奈和妒羨的自由人。当我的好成绩成为小姨打骂表哥的由头，而曾滋长着报复的自豪时。表哥一脸不屑，裂开玩劣而木然的笑：“读书有什么鬼用？成绩好又当不得肉吃。”我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。特别是初中毕业，表哥以“反正是要下农村的，迟下不如早下”为理由，逃脱了家庭管教的折磨。当他坐上大卡车去乡下时，那开心而自由的笑，让我陡生羡慕。
青春期，表哥成了我膜拜的英雄。表哥十八岁从农村报名参军，当他一身戎装站在我面前开心而帅气地笑时，我瞬间被他的英气征服。特别是表哥参加“自卫反击战”战时，我对他的崇拜和担心同步迸发。那无限的自豪和如绞的心疼，同样把我和我家人带入了彻骨的倒春寒……
开仗不久，邮差送来了表哥的遗书。薄薄的纸页，带给我家如天塌般的沉重。我们仿佛掉进了冰窟窿，血脉亲情被料峭的寒风凝成冰。我们整日围在外婆身边哭泣，无数的泪滴，像一把把锋利的刺刀，捅进我们身体，落在我们的筋骨中……我们哭着，读着，读着，哭着……电影中那些视死如归的共产党人的英雄气概，在表哥的字里行间膨胀，革命军人的责任担当，在我们的泪水中滂沱。
正当全家痛不欲生日夜难熬时，表哥突然回来了。我顾不上他胳膊吊着的绷带，拼命而狂喜地捶打他：“为什么要写遗书？为什么要让我们天天以泪洗面？ ”表哥用手摸摸我的头：“部队要求写的。战争太残酷了，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还能否活，如果死了，没留下只言片纸，怎向家里交代？”
表哥回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傻帽而帅气的笑容。我曾几次三番缠着他讲战场上的事，他总是摇摇头：“不堪回首……”可我却常常窥见他独自对着一张污黑的纸发呆。他脸上凝叠的厚厚的悲伤，让我的心阵阵发凉。有次，我趁他发呆时抢过他手中的纸页。他却像一头被突然激怒的狮子，猛地一把揪住我，大吼：“干嘛！你干嘛！”我一身汗毛骤立……
好久，好久，表哥才缓过神来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：“这是我在一次战役的缝隙里写下的入党申请书。那天，我们打了一天一夜，扣板机的手指都毫无知觉了。凌晨，趁战斗暂停的间隙，我就着月光写下了这封申请。还没来得及上交，战斗又打响了……交火不到十分钟，战友小张被炮弹弹片削去了半边头骨。他倒在我怀里，流着脑浆和血，苦苦地哀求：‘救救我，哥，救救我……’我抱着他，听着他的哀求，看着他的白色的脑浆和鲜红的血液浸透我的衣服……直到他的声音喑灭，直到他的血流干，直到他的身体抽搐到停止，直到他的心脏再也博不起……”表哥已泣不成声……
表哥复员后没几年就死了，他没死在战场上，他死在战争的阴霾里……表哥的入党申请书，是我此生见过的最有生命力、最呈英雄本色、最让人痛彻心扉、也最炫军人灵魂的纸页……
此刻，我站在表哥为之战斗过的边境，站在大清朝置立的界碑前，再一次领略了表哥那页入党申请书所蕴涵的意义和责任……“狂风暴雨，涤荡世间尘与土，惊涛骇浪，奔流到此成绝唱。”北仑河水更唱迭和的是大中华的进行曲，是华夏儿女砥砺前行的风骨之韵。
作者简介
谢娜利，湖南长沙市作协会员，新农村融媒教育版编辑，宁乡市诗散文协会理事。有诗歌、散文、小说发表于国级、省级、市级杂志和网络平台。出版长篇小说《湘水烟云》。